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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文 彩虹剑【第一章】风雷之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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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-----    「第一章」风雷之争

    巢湖边上的白石山,山不甚高,却极峻峭,尤其北首,面临湖水,崖壁百尺,陡削天成。山顶怪石如立,十数老松,围绕着一片不太大的平地,青草如茵,登山游客,可以在这里歇足,或坐或卧,仰观白云舒卷,俯瞰碧湖烟波,询足使人俗虑顿涤,呼吸清新。

    这是某一天的夜晚,初更时分,一弯蛾眉新月,斜挂在古干拿云的松树梢头,月光淡而无力。这时正有一条人影,从山下起落如飞,登上山颠。此人身穿青布长衫、浓眉、朗目,年约四句,生得极为轩昂,他登上山顶,两道目光就朝四周扫掠了一转,似在寻找什么?但当他看清孤峰寂寂,不见人影,不期而然仰首望了一眼星斗,心中好像在说:“这时候该是初更了。”

    就在此时,只听一个深沉的声音传了过来:“范大侠来得很准时。”被称为「范大侠」的青衫人微微一怔,循声看去,只见从一方巨石后面缓步走出一个人来。这人身材瘦高,脸如淡金,穿着一身黑衣,举止之间,使人有诡异之感。

    青衫人心头暗暗攒了下眉,抱拳道:“在下正是范大成,阁下大概就是邀约在下前来的令狐楚令狐大侠了?”原来他就是名满大江南北的青衫客范大成。这就是了,他老人家就住在白石山附近的金牛村。

    “正是,正是。”令狐楚(黑衣人)大笑道:“不过,兄弟并不是什么大侠,大侠的称呼,实在愧不敢当。”他虽在大笑,但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一点笑的表情,双目只有在黑夜之中,闪着炯炯神光。

    范大成道:“老哥邀约在下,到此相晤,不知有何见教?”

    “见教不敢。”令狐楚依然深沉的道:“兄弟奉邀范大侠,只想请教范大侠一件事……”他故意拖长语气,没往下说。

    范大成道:“老哥请说,在下知无不言。”

    令狐楚深沉一笑道:“兄弟数年前听江湖传说,范大侠和夏大侠(淮南大侠夏云峰)在皖山一处石窟中,无意得到了一册风雷门的武功秘笈,二位各人分得了「旋风掌」、「雷火指」两种绝艺,不知可有其事?”

    范大成心中暗暗觉得奇怪,此事除了自己和义兄夏云峰之外,连妻子都不知道,他说听江湖传言,自然不足为信,但他如何知道的呢?一面含笑道:“老哥这是听谁说的?”

    令狐楚道:“听谁说的,这似乎并不重要,范大侠能否告诉兄弟,是否确有其事?”他深沉一笑,接着道:“范大侠是信人,只要说一句并无其事,只是江湖上人空穴来风,捕风捉影之言,兄弟立时就告退,决不敢再读清神,范大侠名满大江南北,当然不会对兄弟撒谎的了。””

    青衫客范大成当然不肯撒谎,微笑道:“如果确有其事,老哥又待如何呢?”

    令狐楚眼睛一亮,豁然笑道:“范大侠放心,兄弟可不是觊觎秘笈而来,在范大侠面前,兄弟也不敢妄存此心,只是兄弟一生酷爱武功,在武林中九大门派,和十三异派的功夫,兄弟差不多全都见识过了。只有昔年久已无闻的风雷门武功,和域外密宗神功闻名已久,未曾见识过,兄弟本来行将前往西域,一究密宗种功,但听到范大侠和夏大侠得到了风雷门的绝艺,心之所好,故而特地邀约范大侠一晤,并想见识一下范大侠所得的「旋风掌」,范大侠总不至于使兄弟失望吧?”

    范大成心中暗道:“此人好大的口气,九大门派和十三异派的功夫,他都见识过了。照说他令狐楚三字,不是名不见经传之辈,但自己却偏偏从未听人说过!哦,他居然连自己分得的「旋风掌」,都打听清楚了!人家既然说得这么清楚,自己自然不好推倭。”

    心念转动,不觉目注令狐楚,缓缓的道:“事无不可对人言者,老哥既然已经提出来了,在下也毋须隐瞒,在下分得的确是「旋风掌」,但因年代久远,咱们所发现的只是残缺不全的手抄本,缺少嫡传心法,练习困难,在下能领悟的实在不多,因此就搁了下来,并未再练,只怕要使老哥失望了。”

    “这是范大侠客气了。”令狐楚诡笑道:“兄弟只是好奇,范大侠露上一招半式,让兄弟开开眼界就够了。”

    范大成道:“在下已经坦诚相告,老哥何以不肯见信?”

    令狐楚大笑道:“范大侠此话有谁能信?”

    范大成道:“老哥不肯见信,也是没有法子的事,在下无可奉告,那就少陪了。”一话声一落,略一抱拳,转身欲走。

    令狐楚突然冷喝一声道:“站住。”这句话,口气相当不善。

    范大成听得不觉微有怒意,转身道:“阁下还有什么见教?”

    令狐楚深沉一笑道:“兄弟好不容易找到范大侠,范大侠岂可轻易言去?”

    范大成道:“老哥意伿何为?”

    令狐梦道:“范大侠成名多年,盛名决非虚致,一身所学,自然不弱,但以兄弟想来,范大使一身武功之中,最厉害的功夫,当以费时五载,苦练而来的「旋风掌」了。”

    范大成道:“老哥这是什么意恩?”

    “没有什么。”令狐楚双目之中,流露出诡异之色,说道:“兄弟之意,总觉得范大侠既然深藏不露,不肯施展绝学,但一个人若是到了生死关头,自然非把压箱子的本领施展出来不可了。”

    范大成浓眉微剔,双目之中迸射出两道慑人的精芒,沉声在:“老哥莫非想和在下动手么?”

    令狐楚嘿然笑道:“读书人和练武的人,虽然文武殊途,但有一个通病,却是十分相似。”范大成只「哦」了一声,没有开口。

    令狐楚续道:“读书人写文章,本是拿手杰作,但非通不可,没有人逼他,是写不出好文章的。练武的人也是如此,身怀绝艺,偏偏深藏不露,也是非通不可,没有人逼他,是不肯出手的,因此兄弟为了满足好奇,只好抛砖引玉,逼你范大侠一逼了。”话声出口,左手挥手一掌,迎面劈来。

    江湖上有一句行话,叫做:“行家一伸手,便知有没有。”令狐楚这一掌只是随手拍出,便觉劲气如潮,应掌而生,直逼过来。

    范大成心中暗道:“此人身手果然不弱。”一面冷笑道:“老哥一定能把在下逼出来么?”身子突的一转,左手斜拍出去,他这身子一转,正好避开对方掌势,左手斜拍,也只是把逼近身侧的掌劲推出,故而算不得还击。

    青衫客范大成侠名久着,岂肯随便和人动手?令狐楚左手这一掌,只不过是试探性质,此时眼看范大成只转过身。避开自己掌势,不肯还击,口中嘿然笑道:“所以兄弟口中说的还算谦虚……”但人已随着范大成转了过来,腾身一跃双足悬空,右手一招「五丁开山」,直劈范大成左肩。他这一掌才使右手,可见才是真正出手,掌势由上劈落,势如巨斧开山,力逾千斤。

    范大成不禁心中有气,自己和他无怨无仇,他居然在第二招上,就全力扑攻,当下浓眉微蹩,冷声道:“令狐老哥这又何必?”说来从容,人却斜退一步,让开三尺,左手来了一招「天王托塔」,暗中运集内劲,朝对方劈来的掌式迎会。

    一个下劈,一个上迎,说来较慢,其实双方势道之快,何殊电光石火,但听蓬然一声,双掌接实,两人身前激起一阵飞卷的旋风。令狐楚大笑一声,身子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,飘落地上,身形一旋,倏然欺来,沉声道:“范大侠,再接兄弟几招。”话声出口,双掌连环劈击出手,掌影重叠,瞬息之间,连续拍出一十三掌。

    此人功力,果然是非同小可,这一轮急攻,掌挟轻啸,刀如狂风骤雨,几乎使人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。范大成原以为自己硬接他一掌,至少可使对方知难而退,但接下一掌之后,才发现自己两人,竟然功力悉敌,心中不禁暗暗一凛:“此人究竟是何来历,一身功力,如此高强,岂会是江湖无名之辈?”就在他这一沉思之际,令狐楚业已发动攻势,来势如惊涛骇浪,凶猛无比。

    范大成心知今晚遇上劲敌,对方既然找上自己,只怕无法善了,心念一动,立即一提丹田真气,身子离地数寸,向后飞退数步,但也只让开了对方三掌,沉笑道:“老哥一定要和在下见个真章么?”

    令狐楚道:“不错。”第四掌随着劈来。

    范大成道:“好。”「好」字出口,力贯双掌,挥手反击,侧身进招,左手封拆对方掌势,右手连发八掌,想以迅快无比的迫攻之势,看看对方闪避封架的身法,和武功路数。范大成一只左手,就封拆了对方十掌。令狐楚脚下连连移动也把范大成反击的八招,完全让避开去。范大成八掌,依然无法看出对方武功路数,心中正在犹豫,自己是否应该再次出手?

    令狐楚大笑一声道:“范大侠身手不凡,兄弟今晚倒是找对了人。”此人虽在大笑,但脸上依然冷峻如故,一无表情。

    范大成看在眼里,心头突然一动,暗道:“此人莫非戴了面具?”但是他何以要掩去本来面目呢?不觉心生疑念,没有开口。

    令狐楚看他没有作声,接着道:“范大侠怎不进招了?”

    范大成目光直注,沉喝道:“朋友究是何人?”

    令狐楚道:“兄弟令狐楚,方才不是已经奉告了么?”

    范大成道:“老哥这是真面目么?”

    “嘿,嘿。”令狐深沉一笑道:“范大侠好像对兄弟起了疑心?兄弟行不改名,坐不更姓,令狐楚只是江湖上一个小脚色而已,难道还会有人冒名顶替不成?”

    范大成突然朗笑一声道:“老哥既然不肯说,在下自信也能捍各了,珲。”说到这里,双眉一皱,凛然叫然:“朋友,小心了。”右手抬处,他一掌,直击过去。这一掌乃是他凝聚功力,蓄势而发的一记劈空掌,一股强劲而绝伦的掌风,凌空撞去,威势十分凌厉。

    令狐楚大笑道:“看来现在是范大侠在逼兄弟了。”双手当胸直竖,双臂半弯,朝左推出。范大成这一记「劈空掌」,差不多凝聚了七八成功力,志在试探对方究竟有多大功夫?因为劈空掌隔空伤人,全凭本身功力而发,有一分修为,才能发一分力道,丝毫也假借不得,正是试探对手功力的最好方法。

    两人掌力很快就接触上了。在范大成的本意想来,这一记「劈空掌」,对方纵能接得下去,至少也要被自己震退一、二步,哪知双方掌力一合,突觉自己直劈过去的掌力,忽然被一股极阴柔的暗劲化解,微感反弹之力,就立被消解干无形。心头不觉大为震动,暗道:“此人莫非是长白一派?”念头一转之际,左手抬处,骄指若戟,闪电朝令狐楚「玄机穴」上点去。这回他出手不再客气,指风出手,嘶然有声,宛若离弦之箭,夹着轻啸,激射过去。

    令狐楚不慌不忙,右手衣袖向上扬起,有如一道帘幕,护住前胸。范大成点去的一指,果然又被他衣袖挥出的一股阴柔力道,化解开去。令狐楚不待范大成出手,阴声道:“范大侠已经连攻两招,这第三招,该由兄弟出手了吧v”

    范大成道:“老哥只管请。”令狐楚目注对方,猛地吐气出声,左手由下而上,手掌翻起,朝前拍了出来。他这一记手势,说他拍出,不如说是朝上抬手来得恰当,也极似打练子镖的手法,尤其是在抬手之际,吐气开声,好像十分威猛,但掌风出手,却又并不凶猛,只是一股轻柔的和风。

    范大成一掌、一指,俱为他阴柔内劲所化解,已经猜想到对方极可能是关外长白派的人。长白一派,很少到关内走动,武功更尚奇诡,练的是阴劲功夫。一时自然不敢大意,身形凝土,气聚丹田,双手缓缓提胸,直待对方那股轻柔和风快到身前,才双掌疾发,往前推去。

    但听一阵狂啸,两人身前旋风飞卷,两股不同的劲力同时化解开去。不,就在双方掌风交接之际,令狐楚右手从侧面闪电般拍出一掌,朝范大成左肋悄无声息的袭来。范大成双掌平胸推出,肋下自然成了空门,此时两股强而坚的掌力,随着旋风狂啸,两相抵消之际,突觉另一股阴柔劲力,袭到了左肋,心头不免大吃一惊,急忙身形斜退,挥手一掌,斜拍出去,才算避开。

    这下可真把青衫客范大成激怒了,双目精芒电射,洪笑一声道:“在下和令狐老哥无怨无仇,你这般出手偷袭,不嫌太过份了么?”

    令狐楚嘿然道:“兵不厌诈,动手过招,志在克敌,岂能说是兄弟偷袭呢?”

    范大成怒哼一声道:“好,你老哥敢不敢接范某这一招?”双肩一晃,人已直欺过去,右手抬处,一招「独劈华山」,朝对方当头劈去。

    令狐楚大笑道:“兄弟哪有不敢之理?”潜运功力,同样右臂一抬,举掌硬接。但听「啪」的一声,双掌交击,功力悉敌,这一掌两人都有了一争高下之心,谁也不肯先撤手。

    令狐楚阴森的道:“范大侠,咱们还有左手,也别空着。”喊声中左手疾出一掌,当胸印来。

    范大成怒哼道:“很好。”同样左手一招,朝前迎出。

    两人四掌交接,各自运起功力,逐渐加重掌上的力道,双方缰持原处,半晌未曾移动,显然两人功力悉敌,谁也无法胜得了谁。就在此时,离两人不远的一方大石后面,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条高大人影。这人敢情已经隐伏很久了,举动显得鬼祟诡异,头脸蒙着一方黑布,看不清他的面貌,只有一双熠熠如星的眼神,在两个布孔中射出阴毒而得意的光芒。

    高大人影悄悄的朝两人逼近,不,他轻悄无声的掩到范大成的身后,相距还有八尺来远,就停住了步,左手缓缓举起,觑准范大成后心,振腕就是一指,点了过去。范大成和令狐楚正在比拼上乘内力,自然无暇兼顾身后有人施袭,直到这一缕指风快要及身,他才惊然警觉。一时来不及闪避,百忙之中,功运背脊,硬行扭转了半个身躯,但听「扑」的一声,指风击在右脚骨上,全身如遭雷击,功力几乎悉被震散。心头又惊又骇,暗道:“会是雷……”

    左手随着往后挥去,他左手堪堪挥出,一个人已经应指飞起,朝百大悬崖外直摔出去,但他在中指之后,左手往后这一挥,却是他五年来悉力以赴,勤修苦练的风雷门绝艺「旋风掌」。高大黑影点出一指之后,急急往后掠退。

    令狐楚不知就里,眼看范大成飞摔出去,依然站在原地,口冲发出一声阴森的笑声,说道:“可惜兄弟还是没有见识到「旋风掌」……”话声未落,突觉一股劲急掌风,起自身后,这股掌力竟然带着强猛的旋转力道,正朝自己涌卷过来,要待闪避,已是不及,但觉劲风愈卷愈急,把自己一个人紧紧裹住,任你武功再高,也无法施展。这一阵旋风,扫地而来,呼啸而去,归向崖外,令狐楚随着这阵旋风刮过,失去了踪影。

    山顶上只剩下那个高大黑影站在原处,低嘿了声:“旋风掌果然厉害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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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深夜,金牛村的人,全已入了梦乡。古老的农村嘛,作兴日出而作,日入而息。此刻二更已过,在乡人的感觉上,这时候已经是半夜里了,乡村风俗淳朴,从没有深夜不归的人。

    金牛村有一条小河,把村子划分为南北两岸。在南岸一个小河湾的边上,围着一排土垣,三间瓦屋,那正是侠名满大江南北的青衫客范大成的家了。青衫客范大成在江湖上虽然是盛名久着,但他家里,可是十分朴素,人口简单,三十亩薄田,适足糊口。

    今晚夜虽然深了,范家院子里还透出荧荧烛火,范大娘一手拉着花锭,一手摇着纺车,正在纺花。丈夫没有回来,闲着也是闲着,她是个持家勤俭的人。老仆范义独自坐在门口的角落上,抽着旱烟,主人出去还没回来,主母还在纺花,他自然也要守着。其实范大娘不知多少次要范义先去睡,范义兀自不肯,他宁愿坐在角落上抽烟,打瞌睡。

    说起范义,可也不简单,当年老主人在金陵开设镖局的时候,他跟随老主人走遍南七北六,手中一口单刀,一简袖箭,也着实出过风头。如今年纪老了,背也弯了,但你若是和识起当年闯关东、走关西的事来,他会口沫横飞,精神极好。现在快接近三更了,门外老远传来一阵犬吠的声音。

    范义快七十岁的人了,耳中依然十分敏锐,尽管嘴唇搭着旱烟管,正在打吨,尽管犬吠的声音,还远着哩,他却霍然警觉过来,抬头道:“是大爷回来了。”范大娘纺棉花的人,心可念着丈夫,听到范义的话,也不觉停住了手。犬吠的声音,忽然停住,范义江湖跑多了,已然听出有异,猛地站了起来。

    狗见到生人才会叫,既然叫了,决不会突然停住,范大娘看的有些奇怪,忍不住道:“老管家,你怎么了?”

    范义神情一松,笑了笑道:“没什么,老奴在听狗叫的声音,好像突然不叫了。”

    范大娘也笑了,说道:“一犬吠影,百犬吠声,这有什么好奇怪的?”

    “正因一犬吠影,怎会忽然没了声音?”范义就因想到了这一点,才凝神聆听的,他没说出口来,拿着旱烟管,吸了口烟,烟斗的火早就熄了,他横着烟管,轻轻在手掌上敲了一下,磕去烟灰,正待装烟,突然目光一抬,沉喝道:“门外是什么人?”

    「砰」,两扇木门被人踢开了,像一阵旋风,掠进来三个手持钢刀的蒙面黑衣大汉。范义本来弯着的腰,忽然挺了起来,手中旱烟管当胸一横,双目灼灼扫过三人,拦在范大娘前面,沉声道:“三位是哪一条道上的朋友,深更半夜,闯到这里来,想干什么?”三个黑衣汉子闯进屋来之后,左二右一,只是盯着范义,没有作声。

    门口又出现了一个同样黑衣蒙面的汉子,所不同的他手上并没握着刀,这时略一抱拳,阴恻恻说道:“老管家不用慌张,咱们只想问一声,这里可是青衫客范大侠的府上么?”

    “笑话,老汉当年走南闯北,跑遍南七北六,朋友这点阵仗,老汉还用得着慌张?”范义口中说着,心里可起了疙瘩,对方明知这里是范大爷的家,还敢闯进来,分明来者不善,一面沉着脸道:“没错,朋友找上范家,有什么见教?”

    为首黑衣汉子道:“范大侠不在家么?”

    范义道:“大爷在不在都是一样,有什么话,和老汉说就是了。,为首黑衣汉子沉笑道:“这么说,范大侠当真不在了?”

    范大娘早已退到有首房门口,她虽然还算镇定,但也变了脸色。妇道人家咯,不会武功,遇上这样的阵仗,自然难免胆怯。范义两道花白浓眉,掀了一下,沉声道:“朋友究竟有什么事?”

    “没什么。”为首黑衣汉子目光左右转动了一下,轻松的道:“咱们只想在这屋子里瞧瞧。”

    范义听得大怒,喝道:“你们既知这里是范大爷的家,还敢如此肆无忌惮?”

    为首汉子轻笑道:“老管家哪来这大的火气,咱们只是瞧瞧,决不伤人,老管家最好让开一点。”

    范义双目之中,几乎要冒出火来,手中旱烟管一掂,沉声一笑道:“那要看老汉的这个伙计答不答应了?”

    为首黑衣汉子低「哦」一声道:“在下倒是忘了老管家也是会家子,那好办。”话声甫出,右手食中二指一骄,朝范义肩头点来。

    范义沉嘿一声道:“来得好。”

    左手化掌护胸,脚下后退半步,右手旱烟管顺势地一记「朱笔点额」,迎面敲去。你别看他上了年纪,出手功架可不含糊,居然以攻还攻,宝刀未老。

    为首黑衣汉子一击不中,身形一偏,避过范义一记旱烟管,随口嘿然道:“老管家果然有一手。”右手一圈,依然骄指如前,朝范义右手脉门点来。

    范义看得大怒,沉喝道:“老汉岂止一手?”当胸左手,突然伸开五指,勾曲似爪,左足随着抢进,施展「大力鹰爪功」,朝对方当胸抓去。为首黑衣人似是没料到一个老苍头竟有这般船功力,急忙后退一步,双手连发三招辣招,才把范义逼退了一步。

    范义年岁大了,火气却是不小。他被对方逼退一来,竟然拼上了老命,一退即进,左手施展「鹰爪功」,右手一支旱烟管,连环出手,一连攻了五招,尤其他那支旱烟管,当作点穴撅用,每一记都指向为首黑衣汉子的要害。

    为首黑衣人空手和他搏斗。竟自占不了使宜,他似是不欲恋战,突然手法一变,双手忽指忽掌。亦拿亦拍。疾攻而上,一时指影缤纷,掌势如刀,变化繁复,渗杂了各种家数,当真凌厉无匹。范义究竟上了年纪,一时接应不暇,但觉左臂一麻,再待封解,已是不及,身上连中三指,旱烟管跌落地上,人也随着扑倒下去。

    范大娘吃惊的道:“你把老管家怎么了?”

    为首黑衣人阴森一笑道:“大娘放心,老管家只是被在下点了穴道而已。”随着话声,朝范大娘走了过来。

    范大娘畏缩的退到房门口,望着黑衣人道:“你要做什么?”

    为首黑衣人道:“在下说过要在屋子里瞧瞧。”

    范大娘忽然间似乎坚强了许多,身子挡着房门,凛然道:“你们要什么东西,只管拿去,别惊醒了房里睡着的孩子。”天底下只有母亲,在孩子危急的时候,才会表示出这种大无畏的精神来。

    为首黑衣人道:“大娘但请放心,在下说过决不伤人……”随手一指,点了过来,范大娘避无可避,自然应指倒地。为首黑衣人得意一笑,回身走到门前,举手轻轻击了一掌。

    击掌,自然是暗号无疑。他掌声甫落,果然从大门前像幽灵般的闪进一个高大的人影,此人脸上同样蒙着一方黑布,身法快捷轻灵,而且似乎对范家的情形极为熟悉,一下就问进了东厢房,那正是青衫客平日读书和练功的所在,就是范大娘轻易都不进去的。

    高大黑影进来之后,为首黑衣人朝三个持刀汉子挥了挥手,三个持刀汉子立即退出屋去,迅快在屋前散开。客堂上只剩下为首黑衣人一个,他依然站着没动,敢情真正的主子是那个高大人影,没有他的吩咐,为首黑衣人就不敢擅自行动了。

    高大黑影似是要找什么东西来的,此刻东厢房发出翻箱倒柜、倾筐、翻书、拉抽屉的声音。这样足足忙了半个更次,高大黑影才从东厢退出,朝西厢走去,西厢房是范大娘和孩子的房间。青衫客范大成只有一个孩子,叫做范子云,今年才六岁,这时早已睡熟了。

    高大黑影闪入房中,第一眼就看到范子云,他蒙面黑布的两个瞳孔中,突然射出了阴毒而凶残的光芒,一个箭步,跨到床前,举起右手,骄指如戟,正待朝范子云眉心点去。但就在这一瞬间,他目光接触到范子云红薄薄像苹果般的小脸,虽然睡梦之中,依然带着甜蜜的笑容。看来竟然是那么天真,那么可爱。

    高大黑影充满了杀机的目光,忽然间流露出蔼然喜爱之色,正待指向范子云眉心的指头,也随着改变穴道,点了他睡穴。接着他又在西厢房中,大肆搜索起来。他搜得很仔细,每一只箱笼,每一只抽屉,和每一件衣服,都不肯放过,就是床上。被褥、枕头,也都要逐一掏摸。

    明明客堂里站着一个为首的黑衣人,门外还有三个持刀的汉子,他就是不让他们进来,帮同搜索,每一件东西,都必须亲手摸过才放心。这一阵翻箱倒筐,便已接近五更天了,远处隐隐传来破晓的鸡鸣声。高大黑影依然一无所获,抬目望望窗外,正待退出,他又看到了睡熟的范子云。「斩草除根」,他从心底又升起一缕杀机,右手骄起两个指头,要待戳下。

    耳际忽然好似听到一个亲切带着稚气的呼声:“伯伯……”他忽然觉得手软了,心也软了。

    “孩子是无辜的,就饶了他这条小命吧。”他忽然疾冲而出,朝门外奔行而去。高大黑影这一走,为首的黑衣人带着三个持刀汉子也紧跟着奔行而去。

    这是一个多么险恶的晚上,但终于过去了。青衫客范大成自从那一晚之后,就一直没有回来过,江湖上也从此没人再看到过青衫客范大成。

    江湖,不知是谁替江湖上取了这个名字?江湖中人,岂不就像江湖里的水一样,滔滔不绝,逝者如斯。江湖后浪推前浪,有谁会记得已经流过去的水?一晃眼已经十年了!江湖上对青衫客范大成的名字,也早已淡忘久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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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金牛村,还是老样子。金牛村的人,也依然日出而作,日入而息,并没有丝毫改变。范大娘这十年来,身心憔悴,苍老了许多,江湖上虽把青衫客范大成渐渐遗忘,但范大娘的心里,她丈夫永远活着的,他只是出门没有回来而已。

    老管家范义自然更老了,一头白发,腰背也弯了,但他功夫可一点也没有搁下。自从十年前,他被黑衣人点倒,他心里一直不服气,这十年来,他勤练「大力鹰爪功」,嘴里也经常挂着:“那免崽子如敢再来,老汉非抓碎他那颗贼头不可。”

    真可说是老当益壮,尤其在主人没有回来之前,他不但要担负起保护这个家的责任,而且也充当了小主人范子云的武术启蒙老师。他时常说:“老汉这身武功,并不高明,当年也出之于老主人的指点,也可说是范家的家传武功,小主人等年岁大了,可以出外寻求明师,但根基是要从小扎的,老汉只能说是替小主人扎根基罢了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今年十六岁了,其实他并不是范大成的亲生儿子,而是范大成捡回来的,只不过除了范家的人,没人知道。小伙子不但长得俊,也长得很结实,这就得归功于老苍头范义了。他打从小主人七岁那年起,就教他练武,根基扎得早,扎得好。

    凡是老管家会的单刀、袖箭。点穴撅,他都学会了,就是范义的压箱子本领「大力鹰爪功」,也练得有了几分火候,山上碗口粗的松树,他一抓下去,已可抓上五个指印。老管家自然十分得意,常常在范大娘面前,夸赞小主人天资聪明,只要有名师指点,一定可以名扬天下。说起名师,范子云可早就拜了一位师傅,只是瞒着娘和老苍头而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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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那是三年前,范子云才十三岁的时候,那年春天,老苍头刚教了他一套「鹰爪门一百单八式游身擒拿手」。「游身擒拿」,那是一种近身搏斗的技术,游身,是闪避对方的攻击,擒拿,是在闪避敌招时擒拿对方。老苍头范义教了这套手法,就要他到山上竹林里练习,因为竹林天生就比树林紧密,在竹林中间练习闪挪身法,自然是最理想了。

    这天,范义到附近伏镇去采办日常用品,范子云就一个人到附近的山上去练「游身擒拿手」,正当他在绵密的竹林中腾挪移动,手出如风,练到心领神会,意气飞扬之际。突听有人轻咳一声,说道:“小哥身手倒是灵活得很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听到有人说话,不觉停下手来,回头望去,只见竹林外站着一个蓬头垢面,鹑衣百结的老化子,手拄着一支短拐,含笑望着自己。范子云只打量了他一眼,也并不在意,依然自顾自的练习起来。只听那老化子「唉」了一声,续道:“这是白花力气,就算练会了,也未必管用。”说完,拄着那根短拐,回头就走。

    范子云虽然只有十三岁,但平日听老苍头时常称赞自己,说自己根基扎得好,学会了这套「一百单八式游身擒拿手」,就是四五个大汉也近不了身,如今听老化子说自己白花力气,练会了也不管用,心里自然是大大的不服,这就一下闪了出去,叫道:“喂,你说什么?”

    老化子回头笑了笑道:“老汉只是说着玩的,小哥莫要认真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哪肯甘休,说道:“不,你方才说的很认真,说我练会了也不管用,对不?”

    老化子点点头道:“这话老汉是说过,因为小哥使的只是蛮力,不是真力,练会了也只能和牛羊,不能和人动手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哼了一声,心里虽然有气,但看他缺了一条右腿,走路一拐一拐的,不觉挥挥手道:“你走吧,我不和你计较了。”

    这话大出老化子的意外,重又盯了范子云一眼,暗暗点头,一面回过身来,说道:“小哥这话的意思,本来是要和老汉计较的了?”

    范子云道:“是啊,本来你说我练的不管用,我想让你试试,但是你是个残废的人,我不好和你计较。”

    老化子道:“残废的人,为什么不计较呢?”

    范子云道:“我娘说的遇上残废的人,要帮助他,我怎好和你计较?”

    老化子笑道:“没关系,小哥不妨出手试试,就知你练的管不管用了?”

    范子云摇摇头道:“不,我不能试,老管家也时常告诫我,练武志在防身,不能好勇斗狠,和人家动手。”

    老化子道:“老汉说过没关系,就是没关系,小哥,这样吧,你只要抓得到老汉一点衣衫,就算你赢了。”范子云心中自然不服,自己练了七年武功,还会连你一点衣衫都抓不住?他心里不服,脸上自然流露出不信之色。

    老化子笑着道:“来,小哥别怕拉破老汉的衣衫,只管出手好了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究竟还是小孩,点点头道:“好,那我就出手了。”右手一探,朝老化子肩头抓去。

    “太慢了。”老化子嫌他出手太慢,但他却并没躲开。

    范子云眼看自己的五指就快要落到老化子的肩头,就在这一瞬间,明明站在面前的老化子,忽然不见了,心中不觉一怔,急忙住手。只听老化子的声音在身后笑道:“小哥学的不是「游身擒拿手」么?怎么不转过身来呢?”

    范子云听他这么说,果然顺手一圈,身形随着一个急旋,朝身后抓去。这一手,最为难练,他练了很久,才算练会,出手果然快了很多,但等他转过身去,那老化子依然没了踪影。

    “还是太慢,这样怎么抓得到老汉?”老化子的声音依然从背后传来。

    范子云这回学乖了,不待他话声说完,身形疾转,再次朝身后抓去,但你快,人家更快,依然没看到老化子的影子。范子云停住了手,说道:“你老是躲在我后面,叫我如何抓得着你?”

    老化子笑道:“看来小哥还不服气哩。”范子云只觉眼前一花,那老化子不是拄着短拐,好端端的站在前面,含笑望着自己?

    “老丈好快的身法。”突然出手,朝老化子左手脉腕扣去,也没见老化子闪动,只觉自己抓了一个空,再定睛看去,老化子。明明就站在原处,心中确实有些不信,左手突出,横肘拿去,这回他看得十分真切,老化子果然没有闪动,但自己却又拿了个空,好像老化子的身子,就是空的。范子云一脸俱是惊异之色,没再出手,就是出手也是抓不到他的了。

    老化子朝他得意的笑了笑,伸出右手,说道:“小哥,咱们再换一种试试,来,你用力抓住老汉脉门,看看抓得住,抓不住?”

    他横着手臂,让人家抓,还会抓不住?范子云自然不信,偏头问道:“老丈是要我用力抓紧,你再从我手里挣脱?”

    老化子笑道:“小哥抓住就知道了,老汉用不着挣。”用不着挣?范子云觉得好奇,点点头道:“好。”五指箕张,一把扣住了老化子的脉门。老化子望着他笑了笑道:“小哥,你抓紧了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自然抓紧了,他把全身力气,都使到了手把上,把他右手脉门扣得牢牢的。哪知就在此时,突觉老化子手腕上微微一震,这一震,好像有一股无形力道,随着膨胀。范子云抓得牢牢的手指,再也使不出力道来。不,五根手指竟然被这股无形力道弹开,连同手掌,被震起数寸来高。

    范子云大吃一惊,说道:“你会法术?”

    老化子呵呵一笑道:“这不是法术,小哥总还记得老汉方才说过的话,因为小哥使的只是蛮力,不是真力,老汉只要一使真力,就会把你的手震开了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一时福至心灵,连忙拜了下去,说道:“老丈原来是高人,我时常听老管家说,他只能给我扎根基,要学好武功,就得另投名师,老支武功这么高,我就拜你做师傅……”

    “好了,好了。”老化子伸手把他拉起,目光之中,满是慈爱之色,一面接着道:“小哥资质好,根基也扎得不错,老汉自然很高兴收你为徒,但是不是现在,此刻老管家也快回来了,你也可以回家去了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失望的道:“老丈是不肯收我做徒弟了?”

    老化子道:“老汉说过收你,自然要收你为徒了,只是老汉不欲人知,你此时回去,切不可告诉你母亲和老管家,等到晚上过了初更,一个人悄悄的到这里来,老汉会在这里等你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道:“拜师傅是正大光明的事,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娘和老管家呢?”

    老化子微喟一声道:“你年纪还小,不知江湖上人心险恶,你拜老汉为师,老汉收你为徒,本是正大光明之事,自然应该告诉令堂和老管家,但这一来,别的人自然很快也会知道,所以目前还不能告诉令堂和老管家,你白天也依然和往日一样,跟着老管家练武,不可露出一点形迹来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偏着头问道:“那是为什么呢?”

    老化子道:“因为老汉是避一个仇家,才到这里来的,如果有人知道了老汉的踪迹,就有人来找老汉,所以你要守口如瓶,什么人都不能说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听得点点头道:“我知道,我不说就是了”。

    老化子道:“好,你可以回去了,记住,晚上过了初更再来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点头道:“我记住了,师傅,那我走了。”说罢,兴匆匆的往山下奔去。

    老化子望着他身形,低低的道:“孺子可教。”伸手从地上拾起了一粒石子,隔林弹去。

    竹林那一边,正有一个人伏在草丛里打吨,忽然身子一动,口中「啊」了一声,揉揉眼睛,然后摇摇头道:“该死,我怎会这么困,今天一个早上,连一担柴都没斫完?”这人一身樵子打扮,约摸四十出头,脸型瘦削,被太阳晒得黑黑的,他正是范家的近邻王老实。搬到金牛村来,也快有六七个年头了,平日就是靠砍柴过日,是个老光棍。

    每天范子云跟老管家上山来练武,他也肩着一根扁担,几根绳子,上山来砍柴,今天不知怎的会在草堆里打起盹来,这时只好没精打采的肩着扁担回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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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初夏时分,范子云悄悄的一个人赶到小山上。老化子已经先到了,坐在一方大石上,一手摸着苍须,含笑道:“小哥来了?”

    范子云应了声「是」,走到老化子面前,扑的跪了下去,口中说道:“师傅在上,弟子范子云给你叩头。”说罢,恭恭敬敬的磕了八个头。

    老化子口中说着:“好,好,徒儿起来。”他那双炯炯双目,却隐隐有了泪光。

    范子云站起身,望着老化子,说道:“师傅,弟子已经拜过师了,但是弟子还不知道你老人家到底是谁呢?”

    老化子点点头道:“徒儿这话问得不错,拜了师傅,自然应该知道师傅是谁?为师姓屈,江湖上人因为师终年支着一支短拐,就叫为师屈一拐。也有人因为师生性怪僻,就叫我屈一怪,为师觉得这两个名字,都比为师本来的名字好听。尤其屈一怪,比一拐更爽口,所以也自称屈一怪了,不过为师虽然告诉了你,你却不可在人前提起,切记切记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道:“弟子记下了。”

    屈一怪道:“好,时间不多了,徒儿,你且坐下来,为师这就传你口诀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依言坐下,问道:“师傅,你教弟子什么呢?”

    屈一怪笑道:“徒儿已经跟老管家练过几年的拳脚,只是没有练过功,为师教你的自然是练功的口诀了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道:“老管家也教弟子练「大力鹰爪功」,那不是功么?”

    屈一怪道:“大力鹰爪功,乃是外家功夫,为师教你的是内家功夫,俗话说:「内练一口气,外练筋骨皮」。所以外功练的是筋骨皮,纯走阳刚一路,内功却是以气为主,凝气为功,柔以克刚,从现在起,白天还是跟老管家练,晚上也用不着每天都到这里来,为师传了你口诀之后,你可每晚依诀练功,为师自会随时指点于你。”

    当下就把如何盘膝,如何纳气,要绮念不生,凝神敛气的诀要,详细解说了一遍,直等范子云完全领悟,才颔首道:“好,今晚就到此为止,你可以回去了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还待再说,哪知抬头之间,方才明明还坐在自己对面的师傅,这一眨眼,就已不见了踪影!心知自己师傅一定是一位异人无疑,这就向空拜了两拜,说道:“弟子走了。”

    满怀高兴,举步往山下奔去。回到家里,悄悄越过墙垣,从后窗进入左厢,然后又轻轻的关好窗门,解衣上床,盘膝坐好,照着师傅教自己的口诀,眼观鼻、鼻观心,练起吐纳功夫来。

    哪知坐了一会,只觉思潮起伏,呼吸重浊,就是静不下心来。就在此时,只听自己的耳边,响起了一个细如蚊子的声音说道:“徒儿,一呼一吸,要徐徐行之,一吸便提,气气归脐,一提便咽,水火相见,心神定宁,气才能清,以神驭气,使神入气中,始能天人一气。”这是师傅的声音。

    范子云知道师傅就在窗外,指点自己,一时不敢怠慢,依着师傅的提示,澄心静虑,缓缓呼吸,这样做了不知多少时间,渐渐进入了忘我境界,等到醒来,天色已经大亮。他感到十分惊奇,自己竟然坐了一晚,没有睡觉,但却耳目清爽,比平日一觉睡醒,还想再睡,懒洋洋的情形,完全不同。

    「第二章」千里寻父

    从这天起,范子云每天晚上,都按时静坐练功,师傅好像每晚都来,随时指点,有时只要自己稍有差错,师傅虽然隔着窗子,就好像亲眼看到一般,立时会指了出来。

    三个月后,范子云觉得耳目比从前敏锐多了,步履轻捷,练起老管家的「游身擒拿手」和「大力鹰爪功」来,也得心应手的多了。老管农不知他另有名师指点,练习内功,只当范子云用功苦练的成就,自然十分高兴。

    从第三个月起,老化子屈一怪又教他一套以指代剑的剑法,和八式旋身发掌的掌法,要他夹杂在「游身擒拿手」中练习。这三年工夫,范子云朝夕勤练,把师傅和老管家教他的武功,都已练得滚瓜烂熟,得心应手了。

    这天晚上,初更方过。范子云又悄悄从家里溜了出来,独自到小山来了。这是他每天的课程,晚上一定要到山上来练武,有时师傅没来,他就一个人在这里练习。有时一连几天,都没见到师傅,他就自己练习,练完了,自己回去,已经习以为常。其实他师傅屈一怪自从收了他这个徒弟,没一天不在他身边,只是范子云不知道罢了。他没看到师傅,只当师傅没来。

    今晚他来的较早,但当他登上小山,就看到师傅已经坐在他经常坐的大石之上,慌忙趋步上前,叫了声:“师傅。”

    屈一怪望着他点点头,蔼然道:“徒儿,你来得很早,晤,坐下来。为师有话和你说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觉得有些奇怪,垂手问道:“师傅,弟子今晚不要练了么?”

    屈一怪道:“你已经都练会了,以后只要自己努力就好,今晚不用练了。你也坐下来,为师有话要和你说。”范子云是个绝顶聪明的孩子,他已从师傅的口气中,听出师傅今晚好像有什么事要和自己说,他望望师傅,就傍着师傅坐。

    范子云道:“师傅,你老人家有事么?”

    屈一怪含笑道:“不错,你跟为师学了三年武,为师已把一身武功,全教给你了,虽然你年纪还很小,火候尚嫌不足,但武功一道,我们一向把它称做工夫,功夫二字,就是要有熟练的功夫,你下一分工夫,就只能有一分的收获,你下十分工夫,就有十分的收获,这也是时间和经验的累积,不可能一蹴即就,必须全靠你自己去用功,师傅是无能为力的………”

    范子云道:“师傅,你说的,弟子都懂。”

    “懂就好。”屈一怪笑了笑道:“为师是说为师为了你,足足在这里待了三年,如今师傅已经把我会的全教给你了……”

    范子云早已听出师傅的口气,没待师傅说下去,吃惊的道:“师傅,你老人家要走了?”

    屈一怪含笑点点头,说道:“为师本来有一件事要去办,就是为了你,才耽搁下来的,现在为师将要远行……”

    范子云听说师傅要走了,不觉扑的跪了下去,眼中包着泪水,说道^H小说 http://WWW.Hxiaoshuo.NET/duanpian/1.html:“师傅,你老人家要到哪里去呢?弟子明天去禀明家母,跟你老人家去好不好?”

    屈一怪用手摸着他头顶,就像慈父摸他孩子的头一般,蔼然笑道:“徒儿,快起来,为师要去的地方,离这里很远很远,你如何能跟我去呢?”

    范子云拭拭眼泪,又傍着师傅坐下,问道:“那师傅要什么时候,才能回来呢?”

    屈一怪道:“为师自然要回来,但时间可不一定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道:“那…………”

    屈一怪摇摇手,没待他说下去,就道:“为师即将远行,有几件事,你必须仔细听着。”范子云应了声「是」。

    屈一怪一手摸着苍须,徐徐说道:“第一、为师教你的「迥身八掌」,要你夹杂在「鹰爪门一百单八式游身擒拿手」中,只是为了使你灵活使用。但这八掌乃是为师精研的救命绝招,出必伤人,若非万不得已,切不可轻易施展,即使是你最亲近的人,也不可泄露只字,切切记住了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道:“徒儿自当谨记在心”。

    屈一怪又道:“第二,你今年虽然只有十六岁,但以你一身所学,除了火候稍嫌不足,只要不遇上一流高手,也已足够应付,大丈夫志在四海,也应该出去磨练磨练……”

    范子云抓到了机会,哪肯错过,没待师傅说完,脸有喜色,抢着道:“师傅,所以弟子要跟你老人家去咯。”

    “为师不是这个意思。”屈一怪打断他话头,接着道:“为师不妨实言相告,为师昔年和令尊原是知交……”

    提起了爹,不禁触动了范子云的心事,自己从小对爹的印象十分模糊,听娘和老管家说,爹是出门去了,但这多年来,爹就没有回来过,他对爹爹多么思慕,多么渴望着有一天爹会回来?他睁大眼睛,问道:“师傅,原来你老人家和家父是朋友,你知道爹在哪里么?”

    屈一怪眼角有些湿润,微微摇头道:“不知道,为师和他分别已经十多年了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失望的道:“爹他会到哪里去了呢?这些年他都没有回来看我们。”

    屈一怪轻蜎道:“令尊在你六岁那年,因事外出,至今算来已经十年了。”他没待范子云开口,续道:“所以为师的意思,你的年纪不小了,应该到江湖上去历练历练,也可以打听你爹的消息……”

    范子云含泪道:“师傅说得是,我……要找爹去。”

    屈一怪道:“令尊有一位义兄,叫做夏云峰,人称淮南大侠,他和令尊昔年有八拜之交,现居洪泽湖,你不防禀明令堂,先去找他,夏大侠在江湖上名声极隆,交游广阔,也许会知道令尊的下落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喜道:“我听娘说过夏伯伯,他从前到我家来过,如今已有多年没通音信了。”

    屈一怪道:“淮南大侠为人急公好义,交游广阔,对你找寻令尊,必有很大帮助,你前去投奔他,令堂也必可放心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道:“师傅也认识夏伯伯?”

    屈一怪微微摇头道:“为师和他不熟,哦,你见到他时,也不用提起为师,只说武功是跟老管家学的好了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道:“弟子知道。”

    屈一怪点头道:“好,徒儿,今后你好自为之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听得心头一动,仰头问道:“师傅,你要走了么?”说话之时,流露出依依不舍之情。

    屈一怪呵呵一笑道:“为师要走了,今晚为师和你说的话,你都要切记在心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含泪道:“弟子自当谨记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屈一怪道:“你现在可以回去了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跪倒地上,叩头道:“今晚一别,弟子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师傅呢?”

    屈一怪笑道:“为师虽有远行,不久就可回来,江湖上随时都可相见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道:“你老人家说个日期咯。”

    屈一怪道:“为师此行,日期很难预定,但回来之后,自会去找你的,时间不早了,徒儿,你可以回去了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又拜了几拜,才行站起,拭着泪说道:“师傅,弟子那就回去了。”口中说着回去,脚下却并未走动,两眼望着师傅,一脸俱是依依孺慕之容。

    屈一怪含笑道:“痴儿,这不过是小别而已,为师很快就会回来的,你年纪已经不小了,男子汉,大丈夫,怎么还像孩子一般?快回去吧,为师也要走了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应了声「是」,举步往山下走去,但走了几步,忍不住又回头望来,这一转身,山上哪里还有师傅的影子?急忙又跪到地上,向空叩头道:“弟子恭送师傅。”

    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
    天色已经大亮,范大娘早就起来了,此刻正在后院喂鸡。老苍头手里拿着一把扫帚,在扫着庭院。范子云昨晚回来之后,一直想着师傅说的话,一个晚上都没有睡觉。爹出门去,已经整整十年了。十年没有回来过,也十年没有音讯了。师傅说得对,自己身为人子,年纪也不小了,应该找爹去,即使天涯海角,一定要找到他老人家!因此天色才亮,他匆匆洗了把脸,就急不待缓的来找娘了。

    “娘……”范大娘慈爱的望了他一眼,含笑道:“孩子,你不在前院练武,找娘有事么?”

    范子云点点头道:“娘,孩儿有一件事,要和娘商量。”

    范大娘道:“有事到里面去再说不迟。”她放下手中喂鸡的饭箩,回身走入。

    范子云跟在娘的身后,一直走入后堂。范大娘在一张椅子上坐下,问道:“孩子,你要和娘商量什么事,现在可以说了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道:“娘,孩儿想找爹去。”

    范大娘心头一震,望着自己儿子,说道:“你怎么想起要找爹去呢?”

    范子云扑的在娘面前跪了下来,眼包泪水,说道:“娘,孩儿昨晚想了一晚,爹出门去了已经有十年了,十年来,爹没有回来过,也一直没有爹的音讯,从前孩儿年纪还小,现在孩儿已经长大了,所以孩儿想找爹去,娘,你答应孩儿……”

    范大娘给儿子这一提起丈夫,心头不禁一阵悲怆,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,抱着儿子道:“孩子,你有这份孝心,娘很高兴,只是你年纪还小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仰起头,说道:“娘,孩儿今年已经十六岁了,娘,你老人家就答应孩儿吧。”

    范大娘拭着泪,说道:“孩子,你起来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喜得一跃而起,兴奋的道:“娘,你答应了?”

    范大娘道:“娘几时答应你了?”

    范子云不依道:“是娘几时孩儿起来的嘛。”

    范大娘道:“你不是说,有事和娘商量么?商量,不就是和娘合计么,怎么一说出来,就要娘答应你呢?”

    范子云道:“娘要如何合计呢?”

    范大娘道:“孩子,你也坐下来,娘有话问你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依言在娘对面的一条凳子上坐下,说道:“娘要问什么?”

    范大娘道:“你小小年纪,要到哪里找爹去呢?”

    范子云道:“孩儿早已想到一个人。”

    范大娘问道:“谁?”

    范子云道:“夏伯伯,人称淮南大侠的夏伯伯。”

    范大娘道:“你怎会想到夏伯伯的呢?”

    范子云道:“孩儿一直在想,夏伯伯既然人称淮南大侠,必定是交游广阔的人,他一定会知道爹的行踪。”

    范大娘听得暗暗点头,一面说道:“只是咱们已有多年没和夏伯伯往来了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道:“据孩儿所知,夏伯伯和爹是昔年有过八拜之交,就算多年没通音信,交谊仍在,孩儿向他打听爹的下落,他一定会帮助孩儿的。”

    范大娘看着他,觉得这些话,不像是一个孩子的口气,这就注目问道:“孩子,这些话,是老管家教你的么?”范子云被娘问得一怔,还没开口。

    只听老管家范义的声音说道:“你说什么是老奴教的?”随着话声,他已经走了过来。

    范大娘道:“云儿说要找他爹去。”

    范义听得挺了挺腰,望望范子云,含笑说道:“好哇,老奴没有说出来,心里也一直在想,大爷出门多年,一直没有音信,如今少爷也不小了,正该让他出门去磨练磨练,顺便也可以在江湖上打听大爷的下落。”

    范大娘道:“老管家说的原也没错,大爷出门已有十年,自该到江湖上去打听他的消息,只是云儿年纪还小……”

    范子云心道:“娘,孩儿已经不小了。何况孩儿还练付十年武工,娘,你瞧,孩儿这身功夫,也不弱呢。”目光一瞥,他看到了两扇门边的墙角上,竖放着一根门闩,这就走过去伸手拿来,左手骄起食中二指,「笃」的一声,往门闩中插入。这根门闩,乃是极为坚硬的实木,足有六寸厚。居然被他随手一戳就把两个丰指一齐插了进去。这一手,就是老管家范义都无法做到。

    范义睁大双目,望着他,过了半晌,才道:“少爷,你这是什么人教你的?”老管家纵然是上了年纪,但老眼可不瞎。

    范子云道:“这是我自己练的,每天到山上竹林子里去练鹰爪擒拿手月那是用的爪功,有时我也用手指去戳,觉得用手指直戳比抓更有力道,所以我每天就用这两个指头戳石块,昨天我一用劲,就把石块戳了一个很深的小洞,所以今天我要表演给娘看看。”这自然是他临时编的了。

    范义忽然低下头去,低喟一声道:“可惜得很。”

    范大娘道:“老管家,你说什么可惜呀?”

    范义老脸神色一黯,说道:“少爷资质奇佳,真是练武的奇材,可惜没有名师指点,凭老奴这几手三脚猫,实在是埋没了天才。”

    “哦。”他忽然「哦」了一声,续道:“少爷要出门去找大爷,老奴倒是十分赞成,不但可以在外历练,也可以寻访名师,不至埋没了少爷天生奇材。”

    范大娘道:“云儿说,要去找夏伯泊。”

    范义道:“少爷说的可是淮南夏大爷么?”

    范大娘点点头道:“正是。”

    范义突然眼睛一亮,脸上也露出兴奋之色,好像在这一瞬间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,连连点头,说道:“夏大爷昔年和老爷齐名,两人惺惺相惜,义结金兰,当年也曾在咱们这里盘恒过好些日子,自从大爷十年前出门不归,就没通过信息,少爷说要去找夏大爷,倒是个好主意。”

    范大娘笑了笑道:“我早就知道云儿说要找更大爷,是老管家的主意了。”

    范义摇着手道:“不,那不是老奴的主意,老奴根本没和少爷提起过夏大爷的事。”但他接下去道:“不过少爷这主意是没错,夏大爷为人四海,大江南北,提起夏大爷,没有不翘起大拇指,称他一声大侠,大爷的行踪,夏大爷不会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范大娘轻轻叹了口气,道:“这很难说,咱们是大爷的亲人,都没有一点消息………”

    范义道:“这也不然,夏大爷在江湖上,名头响亮,人缘好,交游广,再说他府上进出的人多,消息自然灵通,少爷去找他,一定可以打听到大爷的下落,何况咱两家,也算是世交,少爷如能得到夏大爷的指点,也比跟老奴学些庄稼把式,强过十倍。”

    范大娘听得心动了,点点头道:“老管家昔年跟公公走南闯北,见多识广,你说云儿该去找夏伯伯,那自然不会错的了,只是我总担心云儿年纪还小……”

    范义呵呵一笑道:“少爷今年已经十六岁了,也算得成了了,记得大爷十五岁那年,就跟老奴到金陵去,跨刀骑马,大家都称他一声少镖头呢。大娘若真不放心,由老奴陪着少爷去一趟淮南,你看如何?”

    范大娘想了想,点点头道:“既然老管家这么说了,自然可行的了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大喜过望,说道:“娘,你答应了。”事情就这样决定,由老管家范义陪同范子云到淮南去。

    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
    从金牛村,到洪泽湖北的夏家堡路程本来也算不得太远,但从前交通不便,横跨两个省份,自然算是出远门了。范大娘替儿子赶做了几件新衣,筹措盘缠,足足忙了几天,才算妥贴。

    这天一早,范子云拜别母亲,老管家范义背着包裹,腰插旱烟管,挺了挺已经弯了很久的腰,相偕踏出金牛村,踏上了走向江湖的第一步。他们赶到舒城,买了两匹牲口代步,循着大路往北进发。范义虽然已有十多年没出过门,但他终究是老江湖了,范子云有他同行照料,晓行夜宿,自是不在话下。

    这天他们从蚌埠渡淮,在渡船上,范义指点远处隐隐的青山,说道:“那是石门山,夏大爷的老家,就在石门山,他搬到洪泽湖去,还是十年前的事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道:“夏伯伯为什么要搬到洪泽湖去呢?”

    范义道:“也许夏大爷喜欢洪泽湖吧。”说话之时,但听一阵扑扑声响,只见一只灰鸽,从头上飞过,往北岸投去。

    范义抬头望望灰鸽,说道:“一只信鸽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问道:“什么叫信鸽?”

    范义道:“信鸽就是替人传书的鸽子,老汉只是奇怪,它怎么会从咱们头上飞过?”渡过江,就在上岸之际,范义突觉有一团劲风,迎面射来,急忙伸手一捞,把它抄在手里,觉得轻若无物,好像只是一个纸团,心中暗暗奇怪,低头一看抄在手中的果然是一个纸团。

    “此人打来纸团,用意何在?”心中想着,这就把纸团打了开来,只见纸上写着:“前途有警,但尔主仆不可出手。”这是示警。

    范义急忙举首四下一顾,但埠头上渡河的人,你来我往,此时哪里还想找得出来投掷纸团的人?

    范子云看到范义脸色有异,不觉问道:“老管家,什么事?”

    范义本待不告诉他,但继而一想,如果前途果然有警,少爷年轻喜事,万一要抢着出手,自己如何拦阻,倒不如给他看了字条,让他心里先有个谱儿,心念这一转,就随手把字条递过去,说道:“少爷请看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接过字条,看了一眼,说道:“这是谁写的?”

    范义道:“刚才有人掷过来的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问道:“他这是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范义道:“他这是示警,好像前面会遇上事故,他要咱们不要插手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学了一身武功,从未试过,听说前面可能会发生事故,不觉精神一振,问道:“老管家,你看会发生什么事故呢?”

    范义道:“这很难说,譬如打劫财物,或是寻仇比斗,唉,反正江湖勾当罢了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道:“如果遇上拦路打劫,杀人越货,老管家,咱们也不插手么?”

    范义道:“照江湖过节,人家事前已经打过招呼,咱们就不该插手过问了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道:“他在前途做伤天害理的事,咱们遇上了也不管么?”

    范义道:“这也不是这样说,纵然对方跟咱们打过招呼,但真要遇上伤天害理、国法难容的事儿,咱们自然不能袖手,但如果不关咱们的事,咱们尽管不出手,自然最好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道:“这人为什么要掷纸团给你呢?”

    范义道:“也许他已经看出咱们是会家子了。”

    两人牵着牲口,边说边走,走了一段路,才相继上马,中午在临淮关打了个尖,继续上路,走了约摸七八里光景,这一带地势较僻,前不靠村,后不靠店,除了一片疏朗朗的松林,两边尽是一人高的蓬蒿。

    范义坐在马上,心里已经有些嘀咕,那人说的「前途有警」,莫要就在这里?心念方动,突听草丛间起了一声唿哨,立时有十几条人影,从草丛中一跃而出。这十几个人,都以黑巾蒙面,只露出两只眼睛,各自手持兵刃,来势汹汹的拦住了去路。

    范义看得暗暗一怔,那人纸团示警,自己还以为他要自己两人不用多管闲事,原来这批人竟是冲着自己两人而来的。只听为首的那人冷冷喝道:“朋友,识相些,自己下马来吧。”

    范义扫了这些人一眼,拱拱手问道:“诸位是哪一条道上的朋友?”

    为首那人道:“你不用多说,先下马来再说。”

    范义点点头道:“好吧。”一面回头道:“少爷,咱们就下马去,看他们说些什么?”说话之时,暗暗朝范子云递了一个眼色,意思是要他务必忍耐,不可鲁莽。主仆两人,果然翻身下了马背。

    那为首的朝范子云挥挥手道:“你站开些……”

    范子云道:“我为什么要站开?”

    为首的道:“因为这码子事,和你无关,年纪轻轻,别白送了性命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道:“就凭你们几个?”他年轻喜事,听对方出言不逊,心中就忍不下去。

    范义听对方口气,却似冲着自己来的,心中不禁大奇,急忙一抬手道:“少爷,你就退后一步来,老汉想问问他们。”范子云心中虽然不愿意,但娘在出门之时,一再嘱咐,路上都得听老管家的,因此只好往后退了一步。

    范义虽然已是近八十岁的人了,但他一向从不服老,武功不但从未搁下,这十年来,为了教小少爷的武功,他自己也精进了不少,对方虽然有十几个人,自问还可以对付得下来。尤其方才那个纸团,来得突兀,此人似乎是早已知道对方会在这里埋伏下人,他要自己二人不可出手,必有用意。

    老管家昔日行走江湖,经验老到,心知其中必有缘故,他等少爷退下以后,立即跨上一步,朝为首那人抱抱拳道:“听这位朋友的口气,诸位好像是冲着老汉来的了?”

    为首那人冷冷的道:“不错,咱们要找的正是你老儿。”他因自己这边,共有十几个人,自然不把范义放在眼里,口气也大大的不善。

    范义奇道:“诸位没找错人?”

    为首那人冷冷的道:“错不了。”

    范义心中大感惊异,忍不住道:“那么诸位倒说说看,老汉是谁?”

    为首那人道:“你不是范义么?”

    范义道:“不错,老汉正是范义。”

    为首那人道:“这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他手中雁翎刀朝围着范义的六七个人一挥,喝道:“大家上。”

    原来他们一共有十三个人,除了为首那人之外,有七个人围在范义两边,另外五个人却围住了范子云,因为尚未动手,大家只是虎视眈眈的围着没动。这情形十分明显,他们把重点放在老管家的身上,对范子云,只是采取隔离形势而已。

    范义一听他下令动手,不由心头大怒。双目一瞪,沉喝道:“慢点。”他这一声大喝,声若洪钟,十分惊人。

    为首那人道:“你还有何话说?”

    范义道:“老汉自问和诸位近日无怨,往日无仇,诸位冲着老汉而来,应该有个说法?”

    为首那人道:“就算在下要你的命吧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听得大怒,剑眉一挑,朗声喝道:“老管家好好的问你,你敢如此说话?”

    范义朝他摇手,倏地从腰间取下旱烟管,洪笑道:“朋友藏头缩尾,算得什么人物,诸位要老汉的命可以,先取下你们蒙面黑巾来。”

    为首那人阴恻侧一笑道:“你要知道在下是谁?那很好,你就去问阎老二吧。”说到这里,左手一挥,喝道:“你们给我剁了他。”围着范义的七个汉子,依然手持兵刃,作出欲上之势,但并未真个出手。

    为首那个人看出情形有异,大喝道:“你们还不……”忽然身躯一震,底下的话就没有再说出来。

    就在此时,范义只听耳边响起一缕极细的声音说道:“老管家,你们可以走了。”范义一怔,再看那为首之人目中露出焦急之色,只是站着不动,心知必有高人暗中相助,制住了对方的穴道。这人自然是那个在埠头上投纸团给自己的那人无疑。

    他心中虽觉疑团重重,这些人在光天化日之下,以黑巾蒙面,冲着自己而来,自己和他们又无怨无仇,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?他真想伸手去撕下对方蒙面黑巾,看看那为首之人究竟是谁?但他毕竟昔年闯过江湖,知道江湖的忌讳,既然这隐身暗处的高人,要自己二人走,其中必有缘故。心念迅快的一转,这就回身道:“少爷,咱们走吧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望望围着自己二人的十几个蒙面人,迟疑的道:“他们……

    范义道:“少爷不用理他们,咱们只管走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惊奇的道:“老管家,是你制住他们的?”

    范义催道:“少爷不用多问,你上了马,老汉慢慢再告诉你。”范子云没有再问,依言上马,范义跟着也翻身上马,一抖僵绳,两匹马酒开四蹄,往官道上绝尘而去。

    十几个蒙面汉子依然原式站在那里,一动没动,连为首那人也睁着眼睛,任由二人离去,一句没吭。直等两匹马走得没了影子,右首一片松林间,一拐一拐的走出一个人来。这人长发披肩,身上鹑衣百结,右肩挂一个破布袋,右胁拄一支短拐,走起路来弯着腰,短拐点在石板上发出沉重的「笃」、「笃」之声,原来是个老以叫化。

    他以拐拄地,走的自然不快,等他好不容易弯腰驼背的走到为首那人身边,左手在为首那人肩头轻轻拍了一下,含笑道:“这位大爷是在打盹么?”

    为首那人但觉身躯一震,如释重负,方才被制的穴道,顿告消解,心头暗暗一惊,目注老叫化,问道:“你是什么人?”

    那老叫化斜视着他,说道:“大爷看我是什么人?”

    为首那人道:“这么说,在下的穴道,是你朋友解开的?”

    老化子露齿一笑道:“我只会要饭,哪会解穴?”

    为首那人嘿然道:“朋友真人不露相;你替在下解开穴道,那是好事,在下感激不尽,老哥何用推托?”

    老叫化忽然眼睛一亮牌笑道:“我原是路过此地,看你大爷一直站着没动,只当你等人等得不耐烦了,在打吨呢,所以拍了你大爷一下肩膀,没想歪打正着,倒给你大爷解了穴道,大爷是不是要赏我几文?”

    为首那人目中异芒一闪,问道:“你怎知我在等人?”

    老化子耸耸肩,笑道:“这个嘛……”他没往下说。

    为首那人道:“你老哥不是要几文铜子么?”

    老化子听得大喜,连连地点头道:“正是,正是,我……小人总算是替大爷解了穴,大爷随便赏,随便赏……”

    为首那人伸手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,左掌心一摊,说道:“你老哥只要说出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等人,这锭银子就是你的了。”

    老叫化只希望他赏几文铜钱,他取出来这锭银子,却足有二三两重,这下老叫化可瞪大了眼,咽下了口水,连连陪笑道:“我说。我说,那是方才者叫化已有两天没有进食了,肚子饿得心头发慌…”

    为首那人道:“在下已经说过,你只要说出来,在下这锭银子就是你的了,足够你吃上七八顿,你别尽说废话。”

    “就是、就是,小人说的可不是废话。”

    老化子陪着笑道:“就在一个时辰以前,小人在前面林子里,看到一只低飞的鸽子………”

    为首那人问道:“鸽子如何?”

    老叫化道:“小人从小会打弹弓……”

    他左手从布袋中取出一张用树权缚着两条极细牛筋的弹弓,朝为首那人面前晃了晃说道:“小人既然看到那鸽子飞得很低,自然不肯放过,就用石子把它弹了下来。不想那鸽子脚上缚着一个竹筒,那是一头信鸽……”他手中这张弹弓,原来只是小孩玩的。

    为首那人急忙问道:“你可曾打开来看?”

    老叫化道:“不看怎会知道你老在这里等人,要杀一个叫范什么的老管家?”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为首那人突然目射凶光,喝道:“……该死…”「刷」的一声,雁翎刀横着朝老叫化肩头劈来。

    老叫化道:“你大爷说过,就得算数,这锭银子就是我的了。”伸手就朝为首那人手上来抢银子。

    两人动作,几乎是同一时候发生的,老叫化一下就抢到了银子,为首那人一刀也斫到了老叫化的颈上。为首那人只觉左手一松,银子被人抢走,但他的右手也同样的一松。原来雁翎刀快斫上老叫化的时候,老叫化抢到银子,满心欢喜,往后退了一步,刀锋顺着他肩头划过,劈了个空。

    为首那人岂肯罢休,倏地跟上一步,雁翎刀一转,刀光一闪,直向老叫化心窝便扎。这一刀递得更快,几乎令人目不暇接!老叫化连后退都来不及,口中不觉怪叫一声。为首那人只当已经扎中了对方要害,定睛瞧去,但见自己一柄雁翎刀,不知怎的,竟然被老叫化紧紧的抉在右肋之下,心头方自一惊。

    老叫化陪笑道:“大爷这又何必?为了一锭银子,就要杀人,好了,老叫化这锭银子也不要了,大爷拿去吧。”左手掌心一摊,朝为首那人当面送了过来。

    为首那人眼看钢刀被挟住,用力一抽,哪想抽得回来?此时借见老叫化左掌还托着银子,朝当胸送来,一时无暇再收回钢刀,只得手指一松,弃刀往后跃退。

    老叫化望着他,耸耸肩,笑道:“大爷怎么了,银子不要,连刀也不要了么?”他先把银子往怀中一塞,左手握刀,歪着头,朝刀上看了一眼,笑嘻嘻的道:“大爷这柄刀,大概杀过不少人了,刀上血腥味重得很,但这柄刀;要杀老叫化,就不够锋利了,大爷信不信?”他随着话声,往前凑上了一步。

    为首那人手中失去了雁翎刀,眼看老叫化凑上来,他色厉内荏,脚下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。老叫化嘻嘻一笑道:“说实在,大爷这柄刀,比老叫化的手指头,还不结实呢。”他左手玩弄着刀,右手伸出一两根手指,用食指叠着中指,轻轻朝刀尖口弹去。但听「喀」的一声,刀尖竟然应指折断,一点寒芒,嘶然有声,朝三丈外一棵松树电射过去,一下没入树身之中。

    老叫化得意一笑,说道:“我说得没错吧?大爷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,用这种没钢白铁刀,没的辱没了你老名头。”

    随手一扔,把断了刀尖的雁翎刀掷到地上,含笑道:“不过老叫化还是要谢谢你大爷的银子,大爷如果没有别的吩咐,老叫化可要到前村喝酒去了。”转过身,拄着短拐,正待离去。

    为首那人心知遇见了高人,光凭人家这一手,自己就和人家差了老大一截,此时一听对方要走,不觉抱抱拳道:“尊驾请留步。”

    老叫化回头道:“大爷有什么事么?”

    为首那人道:“尊驾深藏不露,身手高绝,在下十分敬佩。”

    老叫化摸摸下巴,笑道:“好说,好说。”

    为首那人接着道:“尊驾既然露出了这一手,总留个万儿再走吧?”

    “万儿?”老叫化摇摇头道:“可惜老叫化没有万儿。”

    「笃」的一声,短拐一拄,人已跨出去一丈多远,忽然脚下一停,又回过头来,说道:“对了,大爷率众而来,办砸了事,回去没法交差,这样吧,老叫化叫做屈一怪。”话声一落,自顾自的一拐一拐的走去。

    为首那人俯首从地上拾起断了刀尖的雁翎刀,回刀入鞘,口中低低的道:“屈一怪,江湖上从未听说有这么一号人物。”

    他逐一替其余的人解开了被制穴道,挥挥手道:“走。”率着十几个蒙面汉子,像一阵风般奔行而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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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夏家堡在泅阳与淮阴之间,南临洪泽湖。一条平整宽阔的石板路,衔接官道,足有十里来长,两边绿树成荫,马匹走在这条路上,除了有节拍的蹄声,不扬点尘。夏家堡新建了不过十年,占地之广,周围足有三里见方,坐北朝南,围墙耸立,俨然一座小城。

    堡主淮南大侠夏云峰,在江湖上,黑白两道人物的心目中,是一位交游广阔,为人四海而又急人之急,富有正义感的人。因此夏家堡一年四季,经常是豪客满座,凡是经过这里,或作客来的,住进夏家堡,就有宾至如归的感觉。

    好在堡中房屋众多,来的是白道中人,就接待到白道中人的客舍居住,来的是黑道中人,另有接待黑道朋友的客舍。所以在夏家堡中,从没有江湖恩怨所引起的争执,道上朋友,不论黑白,都能和平相处。就这样,淮南大侠的万儿,也愈来愈响亮,夏家堡三个字,在南七北六十三省的武林之中,可说无人不知,无人不晓。

    这天己牌时光,堡前十里长的石板路上,蹄声得得,赶来了两匹马,马是一老一少二人,年少的约摸十六七岁,生得剑眉朗目,被太阳晒成了一张紫色脸,颀长的身材,看去壮健而英俊。

    老的腰背微弯,头盘一条银白小辫,龙眉白髯,身穿蓝布大褂,腰插旱烟管,是一名老苍头,虽然上了些年纪,精神矍铄,双目炯炯有光。这两人正是投奔夏家堡而来的范子云和老管家范义。他们到得大门前面,便自下马。

    老管家范义拾级而登,走上石阶,手持钢环,轻轻叩了两下。只听右边一扇木门呀然开启,走出一名青衣汉子,朝范义打量了一眼,含笑抱拳道:“老人家,你是找谁?”淮南大使果然好客,连下人们都彬彬有礼。

    范义连忙含笑道:“小哥,烦请你进去通报堡主一声,就说是堡主的故人之子范子云求见。”

    青衣汉子道:“老人家,你说的范子云是谁?”

    范义道:“是老汉的小主人。”

    青衣汉子道:“你们是从哪里来的?”

    范义道:“庐江。”

    青衣汉子又道:“老人家是说你家小主人是堡主的故人之子?”

    范义道:“是的,家主人就是人称青衫客的范大成,和堡主有八拜之交。”青衫客范大成的名号,江湖上已有十年没人提及了。

    青衣汉子「啊」了一声,忙道:“老人家与范公子请稍候,在下立即进去禀告总管。”转身往里就走。

    过了不多一会,那青衣汉子引着一个人走了出来。这人约莫四十五六,中等身材,细眉小眼,脸型瘦平,嘴上留着两撇胡子,身穿一袭蓝布长袍,但走起路来,却是一摇一摆,好像很有身份。

    这人跨出大门,没待那青衣汉子开口,立即堆起一脸笑容,拱拱手道:“兄弟翟开诚,不知范公子驾临,迎接来迟,还望多多恕罪。”

    范义心知此人一定是夏府总管无疑,但听他口音,好像有些耳熟,好像是多年老朋友一般,只是一时记不起在哪里见过,一面急忙回身说道:“少爷,这位大概是夏府总管了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这就迎上一步,拱手道:“翟总管好说,在下是专程叩谒夏伯父来的。”

    翟开谈道:“范公子与老管家远来,快请里面待茶。”说罢,连连抬手肃客。

    范子云、范义由他陪同,进入大门,由二门左首一道门户,进入一条长廊,这是大厅左侧的一进院子。庭前是一个小天井,铺着青石板,两排青石长凳上,放满了盆景花卉,长廊间有一排三间精舍,十二扇雕花落地长门,十分气派,这是东花厅。翟开诚把二人让人厅中,分宾主落坐,一名青衣汉子送上香茗。

    翟开诚含笑道:“范公子请用茶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道:“翟总管,在下是专程叩谒夏伯父来的,烦请总管……”

    翟开诚满脸堆笑,没待说下去,就连连点头道:“是、是、只是……”

    范义看他言语吞吐,不觉心中起疑,问道:“翟总管之意,可是有什么不便之处么?”不便,这是说的客气,意思就是夏堡主不肯接见么?

    翟开诚能当上夏家堡的总管,自是淮南大侠的左右手,老于世故,范义这话的口气,哪会听不出来的,连忙摇着手,陪笑道:“不,不,老管家不可误会,在下不是这个意思,实因堡主早在三天前已经出门去了。”

    范义心中暗暗冷笑,说道:“这么说,咱们少爷来得不凑巧了?”

    “是,是。”翟开诚依然满脸堆笑,说道:“堡主大概要后天才回来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看了范义一眼,说道:“老管家,那我们后天再来吧。”

    “不,不。”翟开诚连连摇手道:“范公子不远千里而来,怎好说走,再说堡主和范大爷昔年情同手足,范公子,老管家不是外人,到了夏家堡,和到了自己家一样,堡主在不在都是一样,二位先请住下来,一、两天堡主就可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他不待二人开口,接着笑道:“堡主事业多,一个月中间,总有十天、八天不在家的,从前范大爷经常到堡里来,堡主不在,他一样住下来,范大爷说得好,自己兄弟嘛,分什么彼此,到了夏家堡,不就和回到金牛村一样……”

    范子云听他提到爹,不由问道:“爹时常到这里来么?”

    “快十年了。”翟开诚道:“范大爷差不多有十年没到这里来了,头一年,范大爷没来,堡主还觉得奇怪,曾打发家丁到金牛村去问讯,后来听说范大爷也没回家去,心头十分着急,四出打听范大爷的下落,但江湖上谁都没有见过范大爷……”

    范子云心头一沉,自己原想找夏伯伯帮忙,这么说,夏伯伯也不知爹的下落了。心中想着,接着问道:“后来也一直没有消息么?”

    翟开诚微微摇头道:“这十年来,堡主没有一天不惦记着范大爷,只要有人从岭南、漠北各地来的江湖同道,就要问他们范大爷的下落,但一直没有消息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说道:“我这次来叩谒夏伯伯,就是想跟他打听爹的消息来的。”

    “是,是。”翟开诚道:“范公子只管放心,在下听堡主说过,范大爷一生好武,十年不见他踪影,在平常人来说,这是失踪,但在一个练武的人来说,这也并不足奇。”

    “哦。”范子云听得眼睛一亮,问道:“夏伯伯这怎么说呢?”

    翟开诚笑了一笑道:“在下当时听了堡主的话,也觉得很奇怪,后来堡主说,范大爷是个嗜武如命的人,他也许在哪一座名山大川,遇上了异人,在面壁练功,一个练武的人为了精益求精,抛妻别子,花上十年时间,也是常有之事,不然的话,以范大爷的名气,江湖上谁不认识他,怎会没有一个人见到他的影子,连自己家里也没回去过一次?”

    范子云听他这么一说,心头不禁充满了希望,说道:“翟总管说得对极,爹一定在什么地方练武了。”

    翟开诚笑道:“这是堡主说的,堡主和范大爷情同手足,范大侠的脾气,堡主自然清楚了。”

    范义点点头,含笑道:“这话倒也有几分可信,我家大爷从小就嗜武如命,老汉还记得他十三岁那年,在金陵的时候,不知听谁说的,栖霞寺老当家是一位有道高僧,他把高僧当作了武林高手,有一天就一个人偷偷的跑到城外栖霞寺去找老当家,要拜他为师,闹得镖局的人全体出动,才算把他找回来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这回经老管家这一说,心头更是踏实,说道:“这就不错了,夏伯伯说的对极了。”

    翟开诚乘机道:“所以范公子不用担心,就算不去找他,有一天,范大爷也会突然回来的,范公子且在这里住下来,好在堡主后天就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,接着又陪笑道:“堡里有一座院子,是专门留着给范大爷下榻的,大爷只要一来,就自己去住,不用下人招呼,如今范公子来了,正好住到那院子里去,那里十年来,一直保持着原状,天天有人打扫,原是准备范大爷随时来住的。”

    范义听得也极为感动,说道:“堡主真是故人情深。”

    翟开诚笑道:“堡主和范大侠,岂止故人,他们是兄弟嘛。”他不待二人开口,接着笑道:“方才在下听说范公子来了,就想到了公子的住处,那里是范大爷住的地方,范公子住进去,一定会有亲切之感,在下这就陪二位进去看看。”说罢,就站了起来。

    范子云跟着站起,说道:“多谢翟总管。”

    翟开诚陪笑道:“范公子说谢,就见外了,在下替范公子带路。”

    「哦」范义忽然间好似想到了什么?口中轻哦一声,然后才又说道:“翟总管,老汉想起一件事来了。”

    翟开诚道:“老管家想到了什么?”

    范义道:“我家大爷和堡主是八拜之交,通家之好,如今堡主虽然外出,少爷初来,应该先去拜见堡主夫人,才是道理。”

    翟开诚道:“老管家说得极是,只是……”

    范义望了他一眼道:“翟总管有何高见,但说无妨。”

    翟开诚堆笑道:“老管家说的想必是楚夫人了?”

    范义道:“不错,算来老汉十几年前,去过一次石门山,曾拜见过楚夫人。”

    翟开诚道:“楚夫人过世已有九年了。”

    范义吃惊的道:“原来楚夫人已经过世了,只不知堡主可曾继娶?”

    翟开诚道:“堡主偌大一片基业,不可能没有人帮他照料,现在续娶的是位邢夫人,是八年前进门的。”

    范义道:“既然堡主娶了邢夫人,邢夫人就是我家少爷的婶母,理该进去叩拜。”

    翟开诚道:“邢夫人性喜清静,嫌这里进出的人杂,通常都住在老子山。”

    范义道:“老汉记得楚夫人有一位小姐,好像比我家少爷还长上三岁,如今该有十九岁了。”

    翟开诚笑了笑道:“老管家记性真好。”他笑得有些勉强,立即掉转话头,说道:“来,在下替范公子带路,先安顿下来再说。”先安顿下来了再说,正是推宕的最好办法,轻描淡写的一笔带了过去。

    范子云道:“翟总管请。”

    于是由总管翟开诚走在前面领路,三人转过长廊,出了东角门,但见一片花圃,种植不少名花异卉,以青砖砌成各种图形!或圆或方,或如弯月,或如犬齿,因地制宜,繁花盛开,嫣红姹紫,花香袭人,花圃间砌着白石小径,曲折相通。

    翟开诚领着范子云、范义二人,穿花拂柳,跨进一处以紫藤花扎成的三座圆形花门。才看到迎面一排三间精舍,朱栏画檐,曲槛长廊,清幽之中,颇饶有富丽堂皇之概。

    三人刚走近阶前,只见一名十七八岁的青衣少女急忙迎了出来,恭敬的躬下身去,说道:“小婢如玉,叩见总管。”

    翟开诚一抬手道:“如玉,快去见过范公子,老管家。”

    如玉口中应了声「是」,又朝范子云福了福,低着头道:“小婢如玉,叩见公子,老管家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从未和女孩子说过话,不觉俊脸微微一热,欠着身道:“姑娘请起。”

    如王盈盈站起,秋波微抬,立即又垂下头去,娇声道:“范公子,姑娘这称呼,小婢万万不敢当,公子以后就叫小婢名字好了。”回身朝范义道:“老管家,你把范公子的行李交给小婢吧。”伸手来接范义手中的包裹。

    范义只得把包裹交给了她,口中说道:“多谢姑娘了。”

    如玉道:“老管家不用客气。”

    翟开诚抬抬手道:“范公子请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跨进精舍,举目看去,中间是一间小客室,上首悬挂着一幅中堂,画的是风尘三侠。两边粉壁上,悬挂四幅书画屏条,室内摆设,也极简单,中间是一张紫檀八仙桌,两旁放着六把紫檀雕花椅几,但却雅而不俗。

    翟开诚伸手推开左首壁间的两扇厢房,说道:“这是书房,范大爷经常在书房阅读图书,有时也和堡主在这里下棋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不觉举步走入,这间书房,布置精雅,除了入门处,左右壁间两排书橱,玉轴牙签,放着不少书籍,三面俱是窗户,可以观赏花圃中的花木。南首窗下,放一张花梨木书案,古色古香,别饶古趣,案上放着文房四宝,一只细瓷茗碗,一部宋刻李太白诗集。

    翟开诚含笑道:“这书房十年来一直保持着原状,这是范大爷用的茶碗,这部李太白诗,也是范大爷平日最喜爱的,兴之所致,还高吟「黄河之水天上来」呢。”范子云在家里很少听母亲谈起爹的这些事,如今刚到夏家堡,就听到了爹不少事迹,心头自然是十分兴奋。

    范义在旁笑道:“翟总管说得是,这句话,老汉也时常听大爷口中念着,原来他是吟诗。”翟开诚笑了笑,领着两人退出书房,走近西厢,如玉迅快的开启了房门。

    翟开诚道:“这是卧室,被褥都是现成的,范公子住在这里,定会有亲切之感。”卧室略呈长方,也是三面有窗室中除了一张床,一口橱,南首临窗还有一张小桌,两把椅子,打扫得窗明几净,一尘不染。

    范子云道:“这里只有一张床,老管家睡到哪里呢?”

    翟开诚笑道:“这里本是范大爷住的地方,范公子来了,自然该住在这里,老管家住处,不劳范公子费心,在下自会安排的。”

    范义道:“翟总管不用客气,老汉在这里搭个铺就好了,少爷是第一次出门,老汉在这里作个伴的好。”

    “这个……”翟开诚略为沉吟,接着点头道:“这样也好,搭铺倒是不必,后面还有三间小屋,一间是如玉睡的,另外一间正好空着,只是委屈老管家………”

    范义道:“咱们是一家人,说委屈就见外了,老汉只要有个铺就够了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道:“老管家,咱们去看看咯。”

    如玉道:“小婢带路。”说罢,走在前面领路。

    翟开诚陪着二人走出卧室,从小客室转过屏门,后面是一个小天井,又是一排三间。翟开诚用手一指,道:“左边一间,是如玉的卧房,中间一间,堆放着杂物,右边一间一直空着,老管家看看如果还可以,就要如玉叫人来收拾一下就好。”在他说话之时,如王已经过去打开了木门。

    这间空屋,里面原有一张木床,两把椅子,和一个洗脸架,虽然空置已久,铺上了一层灰尘,但只要收拾一下,比起客店里的上房,还要宽敞舒适。范义呵呵笑道:“翟总管,就是这里好了,待会老汉自己会打扫的。”

    翟开诚笑道:“只要老管家不嫌简慢就好,你远来是客,怎好要你动手?”回头吩咐道:“如玉,你去吩咐院丁,把这间屋子打扫于净,并把被褥铺好,如果还缺什么,到前院去领。”

    如玉躬身道:“小婢遵命。”

    翟开诚抬手道:“范公子,咱们前面坐。”三人回到前面小客室落坐,如玉送上三盅茗茶,就退了出去。

    翟开诚含笑道:“二位初来,总算安顿好了,如果还缺什么,不用客气,只管吩咐如玉好了,二位一路辛苦,也该休息一会了,在下有事咱们待会儿见了。”

    范义道:“翟总管只管请便,咱们不用招呼。”

    翟开诚拱拱手道:“那么在下告退。”转身往外行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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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范子云端起茶盏,喝了一口,起身走到门口,说道:“这里真是不错。”

    范义跟在范子云的身后,接口道:“夏大爷是故人情殷,这一大片院子,为了是大爷住的,一直留了十年……”

    范子云不知道老管家心里有很多感触,他却兴奋的道:“老管家,我从小到大,很少听我娘说起爹的事,今天才到夏伯伯这里,就听到了许多关于爹的事,譬如爹喜欢李太白的诗,我看爹一定也喜欢花木,不然这里怎会有这一大片花圃。”

    说话之时,只见如玉俏生生的走了进来,手中提着把开水壶,含笑道:“范公子,小婢给你冲水来了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道:“多谢姑娘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用谢。”如玉替二人茶盏里冲满了水,然后说道:“公子和老管家需要什么,随时吩咐婢子好了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问道:“姑娘一直是在这里的么?”她想她如果一直在这里,自然知道爹的往事了,但继而一想,她年纪同自己差不多,十年前,还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。

    如玉嫣然一笑道:“小婢是昨天才调到这里来的。”

    范义问道:“如玉姑娘是从哪里调过来的?”

    如玉道:“小婢是从后院调来的,因为小婢年纪最小,翟总管说:「范公子年纪不大,伺候范公子,也要年纪小一点的,范公子才好使唤。」”

    范义听得一怔,暗忖:“自己二人今天才到,原来翟总管昨天就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如玉接口笑道:“小婢调到这里来,是连升了二级,这是托范步子的福呢。”

    范子云道:“原来你们还分等级。”

    如玉道:“自然有了,小婢本来是在后院打杂的小丫头,只有第三级,调到这里来,是接待各大门派有身份的人,或是白道上知名人士的宾舍,就是第一级了。”

    “这里是接待各大门派有身份的人,或是白道上知名人士的宾舍。”这句话听到范义耳中,又是一怔,暗道:“翟开诚明明说这里是大爷昔年住的地方,他何用对自己二人说这些谎话呢?”

    范子云也发觉了,问道:“如玉姑娘,你说这里是接待各大门派有身份的人住的?”

    如玉忽然警觉自己说错了话,害怕得粉脸变了色,支吾的道:“小婢也不详细,对不住,小…婢刚到这里来,小婢也不清楚。”

    范义含笑道:“如玉姑娘,你不用害怕,我们不会告诉翟总管的。”

    如玉脸色渐渐恢复过来,说道:“小婢知道老管家是好人。”

    范义故意问道:“这里的翟总管很凶么?”

    如玉举目望望外面,才道:“小婢只要说错了话,会受到很严厉、很严厉的处分。”

    范义道:“如何严厉处分呢?”

    如玉道:“小婢也不清楚,反正很严厉就是了。”她脸上不禁流露出害怕之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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